工藤敬一郎——死了?
电话那头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了这样的讯息。
爱子环视了一通,俯身将因为震惊而摔落地面的话筒捡起来,重新放回耳边。没有人看到她刚才的窘迫模样,丈夫和孩子们依然还在洗澡。
工藤敬一郎是工藤源的父亲无疑。爱子只见过那男人几面,在她的印象中,敬一郎是一个严肃,刚直且一丝不苟的强大男人,跟她家那口子完全是相反的类型。
这样的男人,怎么说死就死了呢?即使他是一个军人,但现在是和平年代啊……
爱子继续聆听着电话那头的哭诉,时不时地应上一两句,仅此而已。她应该说点安慰的话吗?她能想到什么安慰的话可说呢?莉香凭着刚坐过月子的身体,居然还能支撑着打电话告诉她情况,她如果在这时候安慰莉香,不就等于要强行拉断她绷紧了神经吗?那不是雪中送炭,只能叫雪上加霜。
所以她决定只是听。
莉香哭哭啼啼地用了十分钟把整个事情说清楚了——他们一家人逛街的时候遇见抢劫犯,工藤敬一郎在见义勇为的过程中,被歹徒刺伤,送医院抢救无效后死亡。
见义勇为吗?的确很像那男人会做的事啊。
等莉香说完后,爱子犹豫了半天,最后还是问道:“要告诉小源吗?”
电话那边是这么回答的——
告诉阿源也无妨,他不会为父亲的死感到伤心的。
“是吗……”爱子觉得莉香这句话未免太过无情了些,也许是气话吧。不过她能够料想到:一个常年不回家的父亲,对于孩子来说,不过是个脸熟的陌生人而已。
待几人洗完澡后,爱子单独叫出了工藤源。
“小源,阿姨跟你说个事儿。”
换上了睡衣的工藤源蹬蹬几步来到她身边。
“有什么事吗,阿姨?”工藤源心平气和地问道。
“你先做好心里准备啊,无论阿姨接下来要说什么,你都要好好接受,明白吗?”
工藤源点了点头。
“刚才……你妈妈打电话过来……”
那孩子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,爱子的后半句话被一下子噎在嗓子眼里了。这双拥有真诚和炽热感情的明亮眼睛,会因为丧父的悲剧染上灰暗的色彩吗?
“你妈妈说……你爸爸……过世了。”
“……这样啊。”工藤源沉默了一阵,然后吐出了几个音节。
爱子看工藤源情绪还算稳定,便娓娓地告诉了他所有的事情。
“人固有一死,小源你也不必太过伤心了……就算没了爸爸,还有阿姨叔叔和咲夜妹妹在呢……”爱子在最后总结性地安慰道。
应该说——知子莫如母吗?
工藤源的反应就如莉香预料到的一样,即使听完整个事件,他的脸上依然毫无波澜。
“我知道了,谢谢阿姨,让您担心了,我没事的。”他边说边朝爱子鞠了个躬,然后回房间去了。
那平静的应对方式完全无法让爱子安心,反而令她毛骨悚然。
这孩子,跟他爸的关系有这么差吗?
“小源……你睡着了吗?”
“……”
“小源?”
“有什么事吗?”工藤源此时的语气跟刚才与爱子对话时别无二致。
“我就是想问问我妈妈刚才叫你过去说了些什么啊?”
“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。”
没错,那的确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。工藤源在心里将这句话反复念了几遍。
“你爸爸呢?我还以为他一定会过来阻止我们睡一起呢。”为免咲夜继续刨根问底,工藤源岔开了话题。
“他让我睡下后便急急忙忙地回房间去了。”
“是吗……”
“听你口气还挺遗憾的,小源不想跟我一起睡吗?”
“那种事情怎么都好……睡房间里,睡走廊上,睡大门口,抑或被撵到街上去,都无所谓……”工藤源没好气地说。
“小源,你没事吧……”工藤源不寻常的反应让咲夜有些担心。
“对不起,我……只是觉得太累了。”
工藤源没有说谎,此时的他,确实有种全身脱力的感觉。心脏的搏动带起了从身体到指尖的战栗,连牙齿都在不住地打颤,他努力把被子裹了裹,却依然觉得冰寒刺骨。
因为那寒冷并不来自外界,而是由他体内向外散发出的。
那股寒意的刺激,让工藤源的思绪保持得无比清醒。他试着去回想父亲的面貌,得到的却全是照片上的二维脸庞……父亲真实的样子,记不起来……或许在他潜意识的深处藏有关于那男人的记忆,但现在已经如冻结账户般取不出来了。
眼里有路灯映射在墙面的微光,鼻间有被褥曝晒后淡淡的绵香,耳畔有咲夜吐息时细微的声响……为什么,世界依然如此安详平和呢?伤心的事也好,悲情的事也好,哀愁的事也好,恸哭的事也好,都是不曾发生过的吧。
因为,自己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下来啊。
“BOY,早上好啊,昨晚睡得还不错吧。”
第二天早餐的时候,一夫破天荒的主动跟工藤源打起了招呼。跟昨天比起来,他对工藤的态度有了九十度以上一百八十度未满的巨大转变。
为什么不是一百八十度呢?
因为一夫脸上的笑容,是皮笑肉不笑的类型。
“还、还好。”就算如此,突如其来的和善对待还是让工藤源有些无所适从。
接着早餐桌上的四人便沉寂下来了。
“BOY平时都在玩什么运动呢?”一夫好不容易才想出了个可以探讨的话题。
“足球,篮球,棒球。”工藤源如自动应答机般说完三个单词后,又继续开始进食。
现场气氛陷入了异常尴尬的境地。爱子一个劲儿地在叹气,工藤源则闷声不语,一夫抓着脑袋好像很苦恼似的皱着眉……看三人的反应,咲夜感觉到昨天肯定发生了不得了的事儿,但她却对事情一无所知,只好无助地在他们之间来回张望。
“BOY,我看你这小子人还算不错,昨天我跟你阿姨商量过了,以后让我成为你的‘老爹’(岳父)也没问题啊——啊!”
一夫在话的结尾发出了痛呼——那是由于他的老婆在上一瞬间狠狠地踩了他的脚。
爱子放下筷子,开始做起了奇怪的好像手语般的暗号动作。
【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】
她的动作里包含着上述的信息。
一夫也立刻做出了回应动作:
【我只是想说点可能让他高兴起来的事来转移他的注意啊】
【你在别人面前提‘老爹’什么的,难道不是在揭人伤疤吗】
【这个……你看不是有句老话叫‘旧的不去,新的不来’吗】
【哟,你还惦记着这种事啊?是不是想把我这个老婆换了呢】
【哪敢啊】
【那老爸就是可以换的吗?亲生父亲只有一个啊】
小野夫妻使用各种肢体语言交换着讯息,那模样活像发了羊癫疯般。
【你们到底在聊什么啊?昨天有发生什么事吗】咲夜也通过身体动作加入了讨论。
【好好吃饭,不关你的事】爱子作出了回应。
【就是就是,女儿不用管我们啦】一夫作妇唱夫随状。
有些不对劲呢……
一夫愣了一会儿,然后猛拍了下脑门,接着飞快完成了如下动作——
【女儿你怎么会知道我们的夫妻暗语啊啊啊】
爱子也露出了十分惊讶的表情,连忙比划道:【难道我们一直一来的暗语通话你都知道?】
小野夫妇之所以紧张,是因为他们平时也有用这暗语来联络亲热讯息。
【不就是按假名做动作拼出句子嘛,那不是重点啦,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嘛】
“噗!”看着这一家三口手舞足蹈的滑稽样,工藤源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。
那笑声让小野夫妇着实惊恐了一下。
为什么,那个孩子,还笑得出来呢?
工藤源自己也十分讶异。
为什么,自己,还能笑出来呢?
虽然手指所接触到的嘴角的确是上扬的,但自己真的在笑吗?这表情难道只能表示高兴或快乐的情绪,不能指示悲哀和凄凉的情感吗?
笑过之后,工藤源放下碗筷,精神满满地说了句“多谢款待”,然后离开了座位。
他背上书包走向玄关时,咲夜三两步追了上来。
“小源,我爸妈惹你不高兴了吗?”咲夜满怀歉意地说。
“没有啊。你看我的脸,像是在生气或者不满的样子吗?”工藤源朝咲夜露出了爽朗的笑容。
“感觉得到。”咲夜用力地握住了工藤源的手,“我感觉得到,从昨天晚上开始,小源就有些不正常了。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呢?”
工藤源使劲抽出了自己的手,一言不发地穿上鞋后疾步走出家门。
“小源,等等我啊。”咲夜急急忙忙地提上背包跟了出去。
等咲夜走到街上时,工藤源的身影已经走出了老远。
他把步子迈得很大很快,一路风行。咲夜是女生,体能大不如他,即使跑起来也追不上那身影。
“小源——小源,你等等我啊——等等……啊!”
突然被绊倒在地的咲夜发出了一声痛呼。
她忍着痛,缓缓坐起了身。
跪坐在地上的咲夜觉得十分委屈,她不过是关心小源而已,为什么会收到如此无理的对待呢?热脸贴上冷屁股的憋屈滋味,再加上膝盖被擦破了的疼痛,导致眼泪几乎在一瞬间就噙满了咲夜的双眼。
“来,起来啦。”伴随着无可奈何的语气,一只熟悉的手伸到了她眼前。
咲夜搭着工藤源的手站直了身子,再用袖子抹干了泪痕。
“这有什么好哭的嘛,我父亲死了我都没哭。”工藤源说出这句话时,连眉头都没挑一下。
咲夜讶异了一瞬,接着小心翼翼地问道:“到底昨天发生了什么?”
“我父亲死了。”
工藤源说出的台词让咲夜蓦地心口一紧。咲夜是个聪明的孩子,从父母的对话中她早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,让她觉得揪心的,并不是事情本身的出乎意料,而是工藤源非同寻常的应对态度。
“我不相信,”咲夜摇着头说,“如果是工藤叔叔死了,小源不可能像现在这么冷静。”
“为什么呢?”
“问‘为什么’?这有什么好问的呢?死的是你的亲生父亲吧,不觉得悲伤吗?不觉得痛苦吗?不觉得无助吗?不觉得想要大哭一场吗?为什么要憋在心里不去施放那感情呢?”咲夜情绪激动,不觉提高了音量。
“因为,我昨天就说过了……那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。”
啪!
当工藤源面无表情地说完这句话时,咲夜狠狠地扇了他一耳光。
工藤源被彻底扇懵了。
咲夜直愣愣地盯着刚扇了工藤源耳光的那只手,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动手打他。因为小源从昨天开始就对她很冷漠?咲夜不至于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;因为小源对自己的父亲不敬?别人的家事她本来就不该插手;因为要帮小源的父亲出口气?咲夜与工藤敬一郎不过一面之缘,连话都没好好说过一句,是犯不上为他出气的。
那她究竟有什么理由来出手打他呢?
他会狠她多管闲事,狠她蛮不讲理,狠她无理取闹的吧。
羞愧难当的咲夜猛一跺脚,捂起嘴呜咽着往学校方向跑去了。
看着咲夜渐渐远去,工藤源揉了揉红肿的半边脸,喃喃地说道:“打得好,打得好……”
天空幽远的藏青色正映射在他的瞳中,那抹浓郁的色彩掩埋了他眼底的光芒。
工藤源双目无神地在操场上的人群间来回扫视着。此刻,他的心情十分低落——无情的自己,缺乏感性的自己,父亲死了也没有哭的自己,想必是被咲夜讨厌了吧。
“呼——”
他无奈地出了一口气。
其实,从知道父亲过世的消息起,他便开始在记忆里寻求可以让自己感伤的关于父亲的回忆了。只可惜,从他记事以来,这样的回忆一个也不存在,即使追溯到更早的婴孩时期,懵懂的脑海中也没能留下父亲的半点身影。
为那个男人哭泣的理由,半点儿也找不到。
他不过是摆在家里照片上的,脸熟的陌生人而已。
无尽的寒意再次向工藤源侵蚀而来,无情的自己让自己都觉得心寒。他在心里不断重复着自我鄙夷,自我厌恶,自我唾弃,自我摧残……
怪不得咲夜会打他,他现在也想抽自己几个大耳刮子。
突然,一只巨大的手搭到了他头上。
“男儿有泪不轻弹吗?”身后传来一个成熟的男声。
工藤源转过头,进入他视野的,是小野一夫那高大的身影(相对小孩子而言)。
“大叔,你怎么会在这儿?”
“稍微有点不放心,所以过来看看。”一夫一屁股坐到了工藤源旁边,“怎么一个人在这边盯着操场发愣啊?难道是在观赏其他小妹妹的运动短裤装扮吗?”
“是啊……”工藤源漫不经心地说。
“居、居然承认了……你这回答让我不好把话接下去啊,BOY。”
“大叔自己想看,看就是了。”
“这些孩子怎么可能有我女儿那么可爱?没啥好看的啦。”
在说这话的时候你敢把视线从她们身上拿开吗?
“大叔你就想来说这个?没有其他事就快回去上班吧。”
“怎么可能没事呢,BOY你可是把我家的闺女弄哭了哦,我正想着要不要揍你一顿呢。”
“想揍便揍,何必犹豫呢?搞得自己很纠结。”
一夫收起笑容,冷着脸说:“你还真是什么都无所谓呢。”
“……”
“即使是老爸死了也一样。”
工藤源猛地站起身,朝一夫大吼道:“那你们到底想让我怎样?是大呼小叫还是呼天抢地?是在众人面前嚎哭还是躲在被子里低泣?我知道、我知道自己现在的心境很奇怪,但是……但是,没办法啊!父亲根本就跟我没什么交流,也没有任何关心!他的去世能令我伤感的理由……值得纪念的回忆,别说一个两个,连半个都找不到啊!”
啪!
工藤源的另一半边脸也受到了重击。
“傻小子,到这种时候了还在埋怨你父亲,只能说明你很幼稚!”
工藤源气得把嘴唇咬出了血,“你,你明白什么!”他高呼一声后,不顾一切地朝一夫身上扑打而去。
小孩子的力量怎么能跟大人相比呢?一夫用一只手便轻松制服了工藤源。他如同钢筋一般的臂弯,将这孩子紧紧地箍入了自己怀中。不管工藤源如何挣扎,也无法逃离一夫的控制。
一夫的力量很强,勒得工藤源全身发痛,但即使是这样,他也没哼哼一声。
“BOY,你逃不开就叫嘛,比如‘放开我!’‘救命啊!’之类的,肯定会有人来帮你的。这样一声不吭地跟我斗,怎么可能斗得过嘛。”
“父亲大人说过,男人必须要独自面对战斗。”
一夫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——这孩子嘴上说讨厌父亲,父亲跟他没什么关系,却把父亲的教诲清清楚楚地记得并实践着呢。
他把力量稍松,怜爱地搂过工藤源的头,在他耳边说道:
“如果真的找不到哭泣的理由,我来给你一个吧……为了即使父亲死了也没能哭泣的自己而哭吧。”
这句话里有魔法的力量吗?
只在眨眼之间,两行热泪便顺着工藤源的脸颊簌簌流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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